終於，婚禮來臨了。前一天晚上，寧祈回到了市郊的母親家，明天一早淩霄會來這裏接自己去淩父淩母家。雖說不辦儀式，但是接新娘的環節兩邊家長都不願意省略，因此還是走一下流程。

難得母女倆又睡在一張床上，只是這一個晚上，兩人都很難成眠。

“真難想象，明天你就要嫁人了……”寧母靠在床頭握著寧祈的手。房間裏只留了一盞床頭燈，發出溫馨的黃色光芒。

“你不是還一直怕我嫁不出的嘛。”寧祈靠在媽媽的肩頭，心情覆雜。

“我一直都沒說，但是心裏其實很忐忑。你和淩霄，我總覺得有點太快了，讓我來不及反應。”

“淩霄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。我和他都認識那麽多年了，我喜歡他的事情媽你也心裏有數不是嗎？”

“話是這麽說，我對淩霄那孩子也沒什麽意見。但也沒聽說你們談什麽戀愛，好像忽然就談婚論嫁了……”寧母低下頭盯著寧祈，“你和淩霄現在處得好嗎？”

“處得不好怎麽可能結婚呢。”寧祈嘴上說著，卻不敢回視，“媽你別想太多。”

“我也希望不是我想太多。只是你看淩霄一直在國外，雖然你說有保持聯系，但你們之前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面。所以你並不知道淩霄是怎麽生活的，也不知道他的習慣是怎樣的。你們沒有一個磨合期，就算是最近他也一直在他姥姥那兒守著，沒什麽時間和你呆在一起吧？所以我有點擔心，即使你們從小就認識，就這麽結婚生活在一起會不會有點快。”

寧母的話讓寧祈瞬間清醒了三分。她一直沈浸在名為“喜歡”的情感裏，卻從未理性地考慮過自己和淩霄之間的關系。她是不了解淩霄，她那麽喜歡他卻一點也不了解他。不知道他在英國讀書的時候是怎樣，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選擇去日本學習游戲，不知道他在成長的路上遇到過什麽人他的朋友圈是怎樣的，也不知道他的前女友都是什麽類型的他究竟喜歡哪種女生。淩霄會變的，他不可能是小學時候那個可愛的小男孩，他長了那麽高變得那麽帥就已經是在變化了，更何況他的內心他的性格。

淩霄其實是個熟悉的陌生人。唯一附加的屬性，就是寧祈對他的感情，那種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並且莫名延續的感情。那種說不定揭開真實一面後一碰就會碎的感情。

但是，喜歡的時候總是盲目的吧。喜歡的時候，對方的一切都變得完美，而自己則是變得一無是處。喜歡的時候，對方做什麽都對，自己無意識地卑微。喜歡的時候，滿腦子都是他，滿世界都是他，有他在的話眼神不自覺地跟著他，沒他在的時候腦袋裏不時地閃現他。喜歡他一個扯動嘴角的表情，一個不經意的對視，一個摩挲茶杯的動作。他說的每一句話，有意義的無意義的，都會被無限放大，都會被記住、被揣摩，並且帶來連鎖反應——開心、傷心、痛心。

寧祈想，喜歡這種感情真是一種魔障，而她自己就是魔怔了，才會和這樣一個自己都不了解的人結婚，還是為了他假結婚。

“媽，這是我選擇的，我自己會負責任。”寧祈反握住媽媽的手，“我只是希望，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，你都不要傷心難過。因為你女兒就是因為不想後悔，所以才做出的決定。至於這個決定是對是錯，都不重要。重來一遍，我還是會這樣選擇。”

“你這樣說就好。”寧母點點頭，嘆了口氣，“從小我和你爸就不太幹涉你的生活，其他人都說我們是根本不管你，其實我們是想要你能夠比其他孩子更獨立。加上我一直很忙，也沒時間去想你是不是需要我們的意見我們的幫助。你爸走了以後，我才意識到其實生活中有很多抉擇如果身邊沒有人是很難去判斷的。我以前有你爸，而你什麽都沒有。大到要上什麽學校選文科還是理科上不上補習班，小到買什麽樣的衣服去什麽餐館吃飯，這些都是你一個人在判斷選擇。你看到你結婚，媽媽都什麽意見都沒能給上。”寧母說著，眼眶開始泛紅。

“媽……”寧祈直起身來抱住對方，“我特別謝謝你這樣培養我，所以我才比任何人都知道我要什麽。我覺得我過得特別好，因為我的人生是我自己選擇的，我比那些父母安排好一切的孩子過得要幸福得多。”

“也辛苦得多，沒人在你猶豫遲疑的時候給你建議……”

“不是支持我了嗎？不是我想做什麽都隨我去做了嗎？這就足夠了啊。”寧祈將臉貼在媽媽臉上，感受到對方衰老松弛的皮膚帶著濃重的母親的特有味道，那是讓她安心的家的味道。

“媽，這次也支持我吧，像從前那樣。”寧祈閉上眼睛，聽見自己堅定的聲音，“無論怎樣，我都不會後悔的。”

寧祈是真的一夜未眠。臨到早上迷迷糊糊想睡的時候，感覺到母親起了身，自己也就跟著睜了眼。表妹們和姨媽們大早就過來幫忙，於是寧祈又像個人偶似地穿上那條昂貴的婚紗，然後坐在鏡前化妝。

相當的冷清。親戚們一直在抱怨。雖然請了攝像師也請了化妝師，但是沒有人堵門，沒有人搶紅包，寧祈的朋友一個也沒請，自家親戚加起來也不滿十個人，現場一點都不像是要辦婚禮的樣子，更像是一年裏常有的家庭聚會。

寧母一直在向親戚們解釋婚禮從簡的原因，不過寧祈並無心去聽他們的談話。她攥著頭紗的手始終握拳，展開來就是一手心的汗。她還有點懵，對於眼前的狀況，這其中有沒睡好的原因，但更多的是真到了這一天，她緊張得無以覆加。看著鏡子裏因為化妝而越來越不像自己的自己，她的頭腦也陷入了雲裏霧裏，不知道這一刻究竟是在做什麽。

直到淩霄推門進來。

寧祈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進的自家門，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妹妹們有沒有鬧他攔他。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床上，像之前參加過的無數婚禮中看過的新娘一樣。只是她的婚紗沒有大大的裙擺，於是她像一條美人魚一樣稍稍傾斜身子斜坐著。然後她擡起頭，就看到淩霄站在自己面前了。

淩霄穿了西裝。白襯衫，黑領結。他原本溫柔的碎劉海這一次豎了起來，露出寬寬的額頭和濃密的眉毛。那發型讓他整個人多了點鋒芒少了點淡漠，但貫穿始終的是那種堅定的氣場。

“寧祈。”他看著她，微楞一秒之後笑起來。那笑容仿佛浪花沖刷到沙灘上，在寧祈心頭發出嘩嘩的響聲。

她一時說不出話來，忽然看不清周圍。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裏，她的視線裏那一瞬間只有淩霄一個人。像每次夢裏一樣，淩霄那樣笑著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過來。

“我來接你。”淩霄接著說，然後伸出他寬厚的手掌。

跟著他的笑，寧祈也笑起來。其實她很想哭，她感覺從喉嚨到鼻腔都充斥著酸味。她不敢張口，害怕哭泣會就那樣不聽話地沖出她的身體；她也不敢眨眼，害怕一閉一合的霎那眼淚掉下來的同時那滴鹹水會發出“啪”的聲響驚醒了這場美夢。

“好。”顫抖著聲音，她把手伸向淩霄伸過來的手。穿過頭紗的時候，她意識到自己和淩霄之間還隔著這麽一層紗，瞬間她覺得安心了點，因為這層紗可以掩飾她的情緒、掩飾她不自然的表情。

“就這麽把新娘接走啦？”

“姐姐你也太容易答應了吧？”

“不行不行沒那麽容易！”

周圍忽然重新變得嘈雜起來，寧祈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這裏不止有自己和淩霄兩個人。與此同時她覺得有些窘迫，不安地看向淩霄，她生怕在他的臉上看到有任何尷尬的表情。她和淩霄的手保持著交握的姿勢停滯在空中，她不知道是否應該抽回來，還是使一把力站起身就這麽跟他走了。

這時有誰走了過來，開玩笑地拽著淩霄和寧祈的手要將兩人分開。淩霄的表情有些無奈，但寧祈下意識地緊握住了他的。或許是大腦明白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握住的，所以條件反射地不讓她松開。但等發現自己的行為之後，寧祈對上了淩霄有些驚訝的眼神，頓時羞愧難當，松了力，卻換做他回握住了她的手。寧祈僵了一下，淩霄幹燥的手上傳來讓她安心的溫度，她再次看到對方對他露出令人恍惚的笑容。

場面一時變得有些僵硬。想分開兩人的人是寧祈的表妹，她用力了拽了兩下發現兩人居然都在使力，悻悻作罷的同時忍不住起哄，還作勢要其他親戚來幫忙。最後還是寧母出來解圍，不過大家還是決意要淩霄親自背著寧祈上婚車。

“都別鬧了，我們還……”寧祈剛想開口為淩霄解圍，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蹲在身前。

“淩霄。”她不知所措地喚他的名字，對方轉過頭來，依然一臉帶笑。

“上來吧。”

“不用了，我很重的。”寧祈咬著唇搖頭，繼而低下頭想要找鞋。

一雙手忽然穿過自己的腿肚子，接著身體騰空。慌亂之下寧祈下意識地摟住了面前人的脖子，熟悉的大衛杜夫coldwater的香水味就穿越過空氣沁入她的皮膚裏。

“啊！”忍不住驚叫出聲，寧祈睜圓了眼睛。鼻息就在淩霄的喉結處，眼睫毛幾乎擦到對方的下巴，一時間她身體完全僵硬住，在淩霄的懷抱裏動彈不得。

“在這繼續呆下去，我可要招架不住了。”淩霄對她耳語，帶著輕笑。那低沈的聲音好像超聲波，一圈一圈地放大，將她整個人都籠罩起來。

臉頰不受控制地燒起來，身體隨著淩霄的走動上下輕微地顛簸。寧祈沒有再說話，這個穩穩的懷抱讓她甜蜜到暈眩。

鞭炮聲響徹天空，下了樓寧祈看到黑色的婚車前裝飾著百合和玫瑰，親戚們都在一邊展露笑顏，母親忍著紅紅的眼圈慈祥地看著自己，她的胸口像是一瓶搖晃過的香檳，有人嘭得打開了木塞，瞬間漫溢。

這一天，終於到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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